2014年9月21日

〔文字〕15部電影(上)

  假定要你不加思索,在十五分鐘內列出十五本書、十五部電影,你會列出什麼名單呢?

五年前就玩了這個遊戲,名單列好了,還沒把文章寫好。五年後重擬名單,增減了一些。只選15 部電影實在太少,50 部還差不多。所以我作了一點分類,把難以割捨、但塞不進 15 部的電影也列上去。寫這些文章,讓自己跌入回憶,有感傷、有愉悅、有惆悵。這是我美好的嗑電影年代。

1. 七武士(1954,黑澤明)
難以割捨的還有:單車失竊記(1948,狄西嘉)。


15 部電影,我毫不遲疑把第一部獻給黑澤明的「七武士」。

剛開始接觸黑澤明,是從「羅生門」、「影武者」開始。初見就是驚艷。「七武士」接觸得較晚,卻讓我陷入嚴肅的沉思。我的大學時代,剛好是台灣黨外勢力及學生運動蓬勃發展的年代。那個時代的學生,很難不被左派思潮影響。國民黨教育下,農民運動是和三合一敵人(中共、黨外叛亂份子、台獨)連結在一起的。曾經是我最愛的作家余光中,在70年代發表「狼來了」,掀起鄉土文學論戰,把台灣鄉土文學作家,暗指為「工農兵文藝作家」。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,表面循規蹈矩,內心離經叛道的我,對於左翼電影特別有興趣。

這些年來,對於經濟學上的「左/右」有了心態上的轉變。我愛讀經濟學,也會用「人性貪婪」這個經濟學上的基本假設,去觀察社會的現象。我不再把 「左」或「平等」視為理所當然的正義。很多人說,年紀大了以後,會由左轉右,觀察我自己的心態轉變軌跡,似乎難逃這個宿命。後來讀了威爾・杜蘭的「世界文明史」(其實只有最終章總結),把自己的困惑,交給歷史去解答。

黑澤明的「七武士」把同情交給了農民,但是並沒有失去客觀立場。他批判了貴族、武士、把農民的狡詐也刻劃得很寫實。黑澤明讓我感受到「左/右」並沒有絕對,人道主義才是偉大的心靈。謹把第一部電影,獻給「七武士」的黑澤明(還有單車失竊記的狄西嘉),也記念我年少時代的左派魂。

2.愛情神話(1969,費里尼)。
難以割捨的還有:大路(1954,費里尼)、八又二分之一(1963,費里尼)


如果要選一個我最愛的導演,我毫不猶豫把票投給了費里尼。

大學時候,我看電影的一大來源,是台大的視聽館,有三個獨立小房間,可以借 VHS 錄影帶,獨自鎖在小房間內,既自閉、又幻想無限。會去借的人不多,於是我有空閒就去看,沒空閒也翹課去看。借閱名單中有費里尼的「愛情神話」,每次去借,工作人員就告知被老師借走沒還。於是我每次去每次借,四年畢業了都沒借到。最後是在台大附近的「影廬」租到。

我看了費里尼大部份的電影:大路、騙子、卡比利亞之夜、生活的甜蜜、三艷嬉春、八又二分之一、鬼迷茱麗、勾魂懾魄、愛情神話、羅馬、阿瑪珂德、樂隊排演、女人城、揚帆、舞國、訪談錄。

像別人搜集棒球卡、郵票、芭比娃娃,我搜集對費里尼的狂熱。

我偏愛熱鬧、嬉戲、天馬行空、胡搞瞎搞的電影,費里尼電影中的小丑、賣藝人、流浪漢、大胸脯女人,面貌佼好的男女、裸露的身材、各式各樣的畸形人物,總能激起我對生活的熱情與幻想。

「愛情神話」的背景是古羅馬時代,兩個男學生的愛情、猜忌、冒險與流浪。要作麼形容這部電影呢?我用朱天文的「荒人手記」作註解:

六九年還是七○年,愛情神話於麥迪遜廣場大廳首映,在一場搖滾演唱會之後,有一萬名年輕人,大麻跟海洛因氣味彌漫空中,整批嬉皮駕著摩托車跟奇麗汽車喧囂而來。天上飄雪,曼哈頓的所有摩天樓亮著燈。放映空前成功,每一幕年輕人都鼓掌,許多人睡著,許多人做愛。

費里尼是我美好的嗑電影時代。



3.紅白藍三色電影(1993,1993,1994,奇士勞斯基)


在我還熱衷網路交友的年代,碰到第一次見面的網友,總是要聊興趣、嗜好、從事的活動……這些必考問題。百分之九十都會回答看電影、聽音樂,比較勇於接受挑戰的,就會多了閱讀及旅行這兩個答案。接下來問看什麼電影,大部份人都會說:我看得很廣耶、什麼類型都看……(但其實都只是看各類型的好萊塢電影)。

這個問題我也很難回答,我會說我喜歡另類的電影。如果再問下去,我會說我喜歡費里尼、阿莫多瓦、羅曼波蘭斯基……之類。對方會說:「你都看很沉悶的電影。」我會反駁:不會,我愛熱鬧、華麗、胡鬧的電影。

接下來就很難再聊下去。但我真的不愛沉悶的電影。例如我就受不了伯格曼;安哲羅・普洛斯也是要強打起精神才看得下去;連安東尼奧尼我都有點想逃。在我眼中,費里尼、巴索里尼、柯波拉都有趣極了。

奇士勞斯基被我歸類在沉悶電影之列,但影響我很深,他的「十誡」我總是看不完,隔一段時間就要從第一誡重新看起,就像是讀伊塔羅・卡爾維諾的「看不見的城市」、或「如果在冬夜,一個旅人」,每次都讀不完,隔一段時間又要從第一章讀起。

紅白藍三色電影,每一部我都去電影院看了。看完都很輕鬆,會讓人沉思、但並不沉重。陰鬱的藍色、哀傷的紅色,結尾都有個光明的救贖,白色的幽默也讓我覺得有趣。三色是三部電影,我沒辦法選擇任何一部,就一起入選吧。

4.恐怖份子(1986,楊德昌)


5.戀戀風塵(1986,侯孝賢)
難以割捨的還有:童年往事(1985,侯孝賢)、悲情城市(1989,侯孝賢)


楊德昌和侯孝賢要拿出來一起談。我小時候歷經了政治上的解嚴和黨外運動,也經歷了民歌時代和台灣電影新浪潮。

侯孝賢以悲情城市(1989)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,這是台灣第一次在三大國際影展(威尼斯、坎城、柏林)獲得最大獎。當年的我,是個超級影癡,但看的多半是外國電影,第一次聽到悲情城市獲獎的消息,心情激動不已。此後台灣電影新浪潮把台灣電影帶上巔峰,在國際影展上獲獎無數,但畢竟一個時代結束了,台灣新浪潮也如同法國新浪潮、德國新浪潮一樣,走進了歷史。

我查了一下,台灣獲得三大獎(或者加上一個奧斯卡外語片)最高榮譽的:

悲情城市(1989,侯孝賢)威尼斯影展金獅獎。
喜宴(1993,李安)柏林影展金熊獎。
愛情萬歲(1994,蔡明亮)威尼斯影展金獅獎。
理性與感性(1996,李安)柏林影展金熊獎。
臥虎藏龍(2000,李安)奧斯卡外語片。
斷背山(2005,李安)威尼斯影展金獅獎。
色・戒(2007,李安)威尼斯影展金獅獎。

李安無疑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,但我把我最愛的台灣電影,獻給了楊德昌的恐怖份子。

我的同學及好友了了,最喜歡的是侯孝賢,而我喜歡的是楊德昌。我說侯孝賢是感性的詩人、而楊德昌是理性的哲學家。侯孝賢的作品,跳脫了平舖直敘的敘事方式,以充滿情感的意象及氛圍寫成一首詩;而楊德昌的作品,複雜的情節剪接、獨特的電影語言,充滿了理性的思維辯證。

戀戀風塵的男主角經歷了一場兵變,而了了也歷經了同樣的兵變。當時的我,泅泳於文史哲的學海探索,相較之下,我是理性,而了了是感性。但人生很奇妙,當我陷入另一個很深很深的情感困擾時,了了卻變得理性。我們各自陷入不同的理性/ 感性的輪迴,交替經歷,所以更相知相惜。

楊德昌和侯孝賢也讓我陷入這樣的思考中,有時候會喜歡楊德昌多一點,有時候又喜歡侯孝賢多一點。可惜楊德昌英年早逝,讓他成為電影界的英才,而較多產的侯孝賢成為了大師。

6.東邪西毒(1994,王家衛)
難以割捨的還有:春光乍洩(1997,王家衛)、阿飛正傳(1990,王家衛)

最近看到一篇文章寫著:王家衛曾說「阿飛正傳」像酒、「東邪西毒」像鴉片、「重慶森林」像可口可樂、「墮落天使」像霜淇淋。

不知道他會怎麼說「花樣年華」、「2046」、「春光乍洩」?「花樣年華」是黑咖啡;「2046」是擠滿慕斯的鴛鴦奶茶;「春光乍洩」是蜂蜜苦瓜汁。

年少時代是很容易愛上王家衛的,既華麗又蒼涼。像張愛玲說的:「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,爬滿了虱子。」

我認識的一個紀錄片女導演,就不喜歡王家衛,她喜歡的是蔡明亮,她說王家衛的電影太漂亮,又用大明星,是很容易討好觀眾。著名的影評人藍祖蔚也說:「王家衛擅長的是繽紛中的寂寞,蔡明亮則是荒蕪的寂寞,繽紛中的蒼涼很討喜,荒蕪中的獨行則是註定清冷。」

對於青春正盛的我,每一段感情都好像有一部王家衛陪著我,第一次在電影院等到了東邪西毒的放映,杜可風的攝影太漂亮,粗粒子如油畫的質感,目眩神迷的黃沙與桃花……我選了王家衛的東邪西毒,或者說我選了那一罈醉生夢死酒。


7.畫舫璇宮 Show Boat(1951,James Whale)。
難以割捨的還有:Pink Floyd - the Wall(1982,Alan Parker)、酒店(1972,鮑伯・佛西)、搖滾啟示錄/巴布狄倫的七段航程(2007,Todd Haynes)


童年有個回憶,就是每週六的下午,會自己一個人在家裡看電視播放的老電影。

為什麼是自己一個人?爸媽不在家嗎?姐姐和弟弟又跑去哪裡了?完全不記得了。但是每個週六下午,看一部又一部老電影,比「無敵鐵金剛」、「科學小飛俠」、或是鳳飛飛的一道彩虹,都還要記憶深刻。那是一種孤單的感覺,孤單的感覺比快樂更難忘。

大部份是好萊塢電影,歌舞片居多,有「七對佳偶」、「學生情人」、「國王與我」……我記得「畫舫璇宮」就看了四次。故事還記得一點點,也記得裡面的黑人靈歌。可能幼年的印象太深刻,後來對電影演著演著就唱起歌來的歌舞片,特別有好感。長大後才知道 Show Boat 是著名的舞台音樂劇,黑白片時代就改編成電影兩次(1929, 1939),我看的可能是評價比較差的彩色版(1951)。

另外三部難以割捨的,也是與音樂相關:「酒店」、「Pink Floyd - the Wall」、「搖滾啟示錄」。三部電影的年代、類型都差異頗大,各自影響不同時期的我。

高中時候,弟弟迷上搖滾樂,他聽的非常前衛:Led Zepplin、Pink Floyd、the Who、Emeron, Lake, & Palmer ……,我聽搖滾樂是受他影響。

大學聯考前,不管是念書、或是睡覺,我都要打開卡帶錄音機,聽非常吵的重金屬搖滾、迷幻搖滾,藉由麻痺聽覺,才能抵抗外來的聲音,才能夠念書專心、睡覺安穩,這是我年少時的怪癖。 Pink Floyd – the Wall ,是電影也是音樂錄影帶。我在青少年時期,行為上沒有出現明顯的叛逆期,反而是在中年以後,成了一個叛逆中年人。或許是在這些反抗叛逆的視覺影像下,讓年少、壓抑、不快樂的我,情緒得到些許的抒發。



8.鬼店(1980,史丹利・庫柏列克)。
難以割捨的還有:驚魂記(1960,希區考克)、水中之刀(1962,羅曼・波蘭斯基)、陽光普照 Plein Soleil(1960,Rene Clement,主角:亞蘭德倫)


高中時期,花錢去電影院看院線片,是非常奢侈的事。印象比較深刻的,可能是「星際大戰」和「鬼店」。

那時候還不了解恐怖片的威力。幾個同學一起去看完「鬼店」後,三個月我都逃不開那種恐怖的感覺,傑克尼克遜那張臉,變成一種恐怖的印記,後來我再也不上電影院看恐怖片。

不過倒是把史丹利・庫柏列克列為我最喜歡的美國導演之一。庫柏列克和李安一樣,很少重複拍相同的類型。他的「2001 太空漫遊」也是我腦海中第一個會想到的科幻片。

從此不再看恐怖片,驚悚片也是能避則避。驚魂記、水中之刀、陽光普照,這幾部是我能接受驚悚片的極限了。陽光普照改編自「天才雷普利」,年輕時候的亞蘭德倫真是極品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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